方落从地铁站里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雨变得密了许多，犹如针尖一般。
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因为着急坐车，竟然连伞都忘了带，估摸着走到家的距离也不算远，她没再犹豫，低着头走进了雨里。
长时间的降雨在路边低凹处形成水洼，雨水滴答落上，一圈圈的水波纹四散开来。
轰隆隆一声雷响。
方落原本阔步走着，却缓缓将动作放慢，手掌遮在眼前，抬头朝天空方向看了眼。
她似是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心头涌起了些微妙的波动，思绪也不可抑制地扩散，脚下还在本能地迈着。
身后侧马路上一辆车疾驰驶来，压根没有减速的趋势，伴随着快速转动的车轮，向人行道上飞溅起高高的水花。
而方落丝毫没有意识到，依旧背对着，慢悠悠地迈步。
就在车马上开到她身侧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攥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朝内拽了一把，方落没反应过来，就被力道带的转了半圈，迎面撞上男人的胸膛，与此同时，一把黑伞也准确无误地遮到了她的头顶上方。
“不知道会被溅到水吗？”对方好听的嗓音明显带着些不悦。
方落大脑还在待机状态，下垂的视线睨到对方腕上的那颗痣，下意识：“谢谢……”可后一个字才发出半个音节，对方的声音却像故障的收音机，在她的耳边无限重播。
她彻底愣住了，她无论如何也忘记不了这个声音。
手指不自觉地颤起来，方落心脏跳地越来越快，视线慢慢向上，沿着男人的衬衫衣领、凸出的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颌，最终和那双深邃的眼睛对视上。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头顶的雨伞上，最后反溅到路边的地砖。
六年过去了，他的眉眼间褪去了几分稚气，愈发成熟立体，薄薄的双眼皮向下垂着，面料挺括的休闲西装糅杂着一如往常的桀骜不羁。
方落反手握住男人的胳膊，雨水好似蒙住了她的眼睛，嗓音发抖，低喃：“许星泽……”
他嗯了声，宽大的手掌还隔着针织衫放在她的小臂上。
方落有好多话想说，这六年内，她想过无数个可能，可这一天来的如此突然，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然而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眼眸，方落的心倏地坠了下去，似乎和他淡然的反应相比，自己格外激动的样子显得十分嘲讽，她瞬间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换上往日那副清冷的模样，整了下衣服，“你怎么在这儿？”
许星泽垂眸瞥到她的动作，默默把手收了回来，下一秒的神情仍是她熟悉的吊儿郎当，“阿姨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方落这才明白，“所以我妈说的那个客人就是你？”
许星泽扬眉点了下头。
方落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嘴角带上抹难以捉摸的笑容，似是玩笑又似是讽刺，“早知道那个客人是你，我就不回来了。”
她说完，不顾空中绵绵的细雨，离开伞遮的位置，转身大步朝家里的方向走去。
许星泽半个身体被雨淋着，还维持着向前举伞的动作，他偏头看着她的背影，眼里的玩闹消失殆尽，他闭了闭眼，用力压了压眼底的情绪。
他转身追上去，远远地就伸直胳膊，将伞再次举到她的头顶，打趣：“别这样，是我的话你不更该回来了吗。”
方落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许星泽将大半个伞都偏向她，“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下雨就不爱打伞，还喜欢淋雨吗？”
方落手里捏着包的肩带，心霎时停顿了半拍，撩了下头发，故作轻松道：“不啊，我只是忘了带伞，况且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许星泽：“……”
一路无言。
两人进了家门，方落一眼就看到茶几旁的地板上摆了一堆礼品盒，数量之多足以让她略微惊了下，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许星泽带来的。
几乎是前后脚的工夫，方扬也开门进了屋，方落睨了自家哥哥一眼，又低下头和助理沟通婚礼安排的事情。
方扬比方落大四岁，是北城第三人民医院的牙医，她这个哥哥从小就想当医生，对做生意和婚礼策划是一点兴趣没有，公司自然毫无悬念地交到了方落手里。
方扬和许星泽这么多年不见，也是客套叙旧了一番。
眼看着到了晚饭时间，一家人就又挪到了餐厅里，但空气里总是隐约透露着些许尴尬。
许星泽抿将筷子放下，表情正式了些，低声道：“叔叔阿姨，这几年我不在北城，我妈那边……真的非常感谢你们，每年忌日都去看她。”
常晓兰摆摆手，“星泽，不用跟我们客气，小蓉是我最好的朋友，只要看你现在过的好，小蓉和我们也就放心了。”
方康平：“你亲生父母现在还在江城吗？”
许星泽点头，“嗯，他们长期住在江城，我自己回来的。”
方落原本就没什么胃口，听到这里不禁手一顿。
“这次回来待多长时间？还走吗？”方扬看方落总是心不在焉，给她也倒了些饮料，边问边朝她那边推了推杯子。
方落端起喝了一小口。
许星泽默默睨了眼斜对面的人，回答：“短时间内不会走的，北城也有生意，家里调我来了这边。”
常晓兰笑着说：“那挺好的，星泽平时工作不忙的话就多来家里吃饭，我跟你叔叔现在也闲得很。”
许星泽点头，表示自己会经常来看他们。
整个晚饭时间，方落都没说话。一直闷着头，筷子动了再动，结果根本没吃什么，肚子还是空的。
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让她毫无准备，猝不及防地去面对和他的重逢，方落毫无招架之力，只觉得累得很。
方扬医院有事，一个电话就急急忙忙地把他喊走了。
四个人在客厅坐着。
方落听着他们聊天的声音，她绞弄着手指头，甚至连自己的目光都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煎熬了许久，终于把时间耗到了晚上九点。
她从沙发一角站起来，“时间有点晚了，我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去婚礼现场。”
许星泽看她一眼，也跟着起身，“确实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父母挽留：“不晚的，星泽再坐儿吧。”
推让了几句。
方落和许星泽一起离开了父母家，并肩慢吞吞地朝小区外溜达。
春雨过后的夜晚显得格外清冷，一阵风吹过，方落摸了摸身上的薄针织衫，缩了下脖子。
许星泽斜眼瞟到她的动作，把自己的西服外套脱了，随意扔她身上，“披上吧，你穿太少了。”
方落下意识伸出胳膊接过，宽大的男式外套散落到她怀里，随带着一股淡淡的沉香混杂着空气里湿漉的味道。
这个香味让她既熟悉又陌生。
脑海里拉远了时间线，方落还记得高中时期许星泽那洗的发白的校服上总有股洗衣粉的味道，毕竟那时候的他可用不了昂贵的香水。
她摸到温热的外套温度，手上一时有些僵硬，转眼看到他上身被宽肩撑起来的白衬衫，“你脱了之后跟我穿的有什么区别？”
“我又不冷。”
方落无所适从，还也不是，披也不是，就一直傻傻地抱着。
许星泽看她不动，索性拿过，把自己的西服直接披她身上，调侃道：“抱着就不冷了是吗？”
方落披着明显大几号的外套，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一天不怼我，你就浑身不舒服？”
许星泽还格外认同地点了点，带着丝笑意，“还真有点，那你就让我把这几年的都怼回来。”
……
说着，两人走到了小区门口，方落把西服从身上拿了下来，转身面对着他，抬头：“我要回家了，用不用我洗了还给你？”
许星泽直接从她手里接了过来，根本没接话茬，“你今天怎么没开车？”
方落也没再强求，胳膊垂到身侧，“车送去修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车就行。”方落拒绝得十分干脆，话语里的坚定程度仿佛丝毫不给他机会一般。
许星泽的目光落到她脸上。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又深知她的性格，便换了种方式：“那好，我陪你打车。”
方落拧眉，“你不可能是打车来的吧？”
“不是啊，开车。”许星泽朝路边那辆车示意了下。
方落向前看去，那辆黑色的豪车静静地在路边停着，她无奈。
两分钟后，她如他所愿，终于被“拐”上了车，系上安全带后，方落说：“把我送到小区门口就行。”
许星泽没动，右手静默搭上方向盘，目视着前方，“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他音色又低又缓，说话时根本没看她。
车内寂静了一瞬。
方落朝右侧过脑袋，看向路边高高亮着的昏黄路灯，她眼睫颤了颤，“挺好的啊，我过的特别好。”
许星泽很轻地嗯了声，似在自言自语：“那就行。”
方落扭头，反问同样的问题：“那你呢，你过的应该也很好吧。”
他抬眼和她的视线擦过，再次垂下，顺手将车子启动，在一阵引擎声中他喉咙深处的嗓音略显含糊，可方落还是听到了。
他说：“凑合。”
